以前當兵入伍，部隊都會每人發一本莒光作文簿，讓每位役男一週寫上一篇，然後由輔導長或士官批閱。內容大概都是一些抒發心情及日常生活瑣事，也會貼幾張入伍前後的照片。我在高登服役時，曾偷空寫了幾篇文章投到當時的馬祖日報，可能馬報只對外島地區發行，所以可以收到稿件的來源也就相對有限，因此幾乎是有投必中。一開始也許只是無心插柳，但後來發現只要每登一篇，營部就會給你記上兩支嘉獎，也就開始比較積極寫作。但一篇散文字數好歹也要幾百字，所以後來就嘗試寫現代詩，沒事的時候就無病呻吟一下，然後兩支嘉獎就輕鬆入袋了，就這樣竟也給我累積了三大功，可以比別人多放一次榮譽假，並回台灣到陸軍司令部領取陸軍獎狀。這是當初所始料未及的，大概認識我的人應該也會覺得，像我這種人能平安退伍已是萬幸，竟還能領到陸軍獎狀，真可以跌破一大堆人眼鏡！
我在退伍前曾把這些詩文簡報貼在自己的莒光作文簿，只是後來搬家時一時沒留意，忘了先收起來，等到想起來，早就都已經被搬家公司清運光了。我後來也想過用網路搜尋看看，只是用馬祖日報關鍵字，找到的只有民國四十六年九月三日創刊號至民國六十八年的數位化檔案。今年七月到馬祖旅遊，原本也想看看是否有機會能找到當地人幫我到圖書館或報社找一下舊報紙，但也沒結果。後來偶然間聽在世華銀行與我有較多業務往來的張先生說他有位朋友想要回馬祖創業，就請他與朋友聯繫幫忙打聽，不久就得到回覆說，只要用馬祖日報PDF下載的關鍵字搜索，就可以找到了。原來舊報紙是要到連江縣政府文獻委員會才找得到，只是上傳的舊報紙也都只有第二、三版，也就是報紙的另一面不知何故都沒有做成檔案，也獨缺八十二年三月的報紙。不過，在我心中極具分量的詩文也都找到了，雖然都不是什麼足以藏諸名山的傳世大作，但畢竟也曾是自己的心血，就是留一個念想，偶爾拿來回味一下當時的年少情懷。要知道每一首詩都是一段傳奇，而每首詞也都有它的故事。
那時候寫的詩文標題一定都是有冠上高登兩個字，目前找得到最早的一篇是發表於八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的《東南苦行僧》，其發想是來自於由陳雲山填詞作曲，殷正洋演唱的《東南苦行山》。我從高中時期就已經開始自主閱讀佛經，因此一般常見的佛經也都已大致讀過，所以當中使用大量的佛教語彙。大陸漁船在外島近海徘徊是常有的事，當時還曾有一次就出現在我所在的據點外才幾百公尺的海域，發現後沒多久，只見鄰近據點的一個上兵就抱著一架重機槍跑過來，然後對著漁船周圍掃射予以示警驅離。當然現在的政治氛圍已經不一樣了，對岸民間的無人機都已經可以堂而皇之在外島據點上方盤旋許久，這邊卻連一顆子彈也不曾擊發過，不免讓人懷疑政府所謂的抗中保台是否早已淪為口號和恫嚇人民的假議題了。
第二篇是發表於八十三年一月二十二日的《高登行並序》，那是當時因為看了李連杰主演的電影『太極張三豐』，非常喜歡其電影主題曲《隨緣》，就仿其文字格式寫下這首《高登行》，所以這是唯一一首可以用唱的，文學成分或許也比較高一些。重新找到以前寫的舊作，回憶自然滿滿在心頭，近日也將舊作再略加修改如下。
【高登行】
自許封侯不合我姿態，
幽居東海自有我風采。
看浪淘沙，前塵復難再，
寄望在未來，賦新詞聊以遣懷。
沒有捨，那有得？
順緣而聚，隨緣而散， 自在我胸懷；
貧賤不移，威武不改， 無礙我胸懷。
太極張三豐電影主題曲《隨緣》：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B-p03mokE8Q
高登土地貧瘠，外島冬天又非常冷，雖然不至於下雪落霜，但只要一呼吸，就會馬上感覺到肺部在隱隱作痛，所以第一年到這裡服役的新兵很少不感冒的。但這裡卻滿山遍野全年都開著一種黃色菊花，這種菊花不像一般常見的直立植株，而是類似蔓性植物匍匐於地面生長，也沒有一定的高度；於是我將當地特有的菊花比做高登的守軍，寫成這篇《高登的黃菊花》。這篇現代詩在當時讀過的人不少，算是我的得意之作，因為裡面有一句是將當時營長的姓名嵌在其中，大凡明眼人只要讀過幾遍，一開始只會覺得似乎有點蹊蹺，但沒多久也就都能看出其中奧妙。我後來還因此被一位軍中學弟在一票文書兵面前大聲奚落我為了兩支嘉獎，什麼樣的馬屁話都敢寫，但當時其實也只是純粹當個文字遊戲寫好玩而已。有興趣的人，不妨可試著從中找出當時營長的名字。
如果有去過馬祖旅遊的人應該都知道，每年的二到五月是霧季，在高登島上，霧濃到只用手電筒的光就可以將人影投射到半空中。當海上出現平流霧，在高登台上望向北竿島，就彷彿是蓬萊仙島一般，煞是好看；但濃霧之下，其實也讓大陸漁船有機可趁，來附近炸魚或包圍外島。
春季濕冷的天氣除了讓牆壁反潮出水，也讓坑道內開始滴水，然後形成積水，只要是高登營部連的士官兵，都有到廢棄坑道內取水來用的經驗。霧就像白紗一樣，虛無飄渺之間也就多了許多想像；我也曾待在坑道內，看著上方的土壤緩緩滴下水珠。在那前幾年，香港拍了倩女幽魂系列電影，我從其中發想，寫下了這篇《高登霧語》，所以是無病呻吟，為賦新辭強說愁之作，請勿多想。
《高登霧語》是我在馬祖最後發表的現代詩，畢竟在一個地方住久了，總會有一些感情，看著每梯次來來去去的士官兵，當中有以蹧蹋別人為樂的，也有自始至終扶持互助的，想著或許今生今世應無再見之日，多少有些感概。以前念大學時有位語教系的男同學，印象中講起話來總是酸言酸語居多，曾聽過有位女同學開玩笑將他的名字倒著念叫一定亡；幾年後與他偶遇交談，才知道他在考大學之前，也是在高登服役，對他的觀感也就比較能釋懷，畢竟在當時的時空背景和地理環境下，他還是比我更早從那個曾經是個很考驗人性的地方活過來的。
而我一個字寫得不漂亮，當時辦事也不利索，也非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人，竟然還能當文書兵，還歷經兩任營長沒被換掉，也只能說是命不該絕。尤其第一位營長雖然精實，但其領導統御是被質疑的，畢竟在我上島前幾個月，就已經有一位預官排長上吊往生，結果當然是不了了之；而在我之前，其實也已經換掉好幾個文書兵。我原本也只想平淡無奇的過完軍旅生涯，結果不但平安退伍，還能拿到陸軍獎狀，人生或許真的是有很多無限的可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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